如果苗氏、蒋氏果真投靠了皇帝,他们根本没必要来试探陈氏什么,直接取而代之就好了,宰相之位对谁不是诱惑?而且如果是试探,未免做得太露骨。
“你是不是很奇怪?”蒋飞燕不等陈安之捋清思路便问。
陈安之苦笑一声,坦然道:“你们行动太快了,我不能不感到奇怪。”
“对你来说是很快,风声刚起,就有大雨降下,难免猝不及防。”蒋飞燕目光清冷语速飞快,“但对我们而言,这股风我们早就知道会出现,且等待多时。”
陈安之皱了皱眉。
陇右战事摆在那里,大家都看得到,今天乍然出现的“风”,只有州县百姓生乱之事被抖露出来,以及陈氏遭受打击被降爵。
陈安之看着蒋飞燕普通却颇有英气的面容问:“莫非有人提前算到了这股‘风’?”
他觉得匪夷所思。
蒋飞燕点点头:“的确有人算到了,而且还早早告诉了我们。”
陈安之讶然失声:“是谁?”
蒋飞燕的目光变得玩味:“你曾经的好兄弟。”
陈安之面容一僵。
如果只是“好兄弟”三个字,他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赵宁。但加上了“曾经”两个字,他就只能想到那个远在陇右的节度使——魏无羡!
陈安之心中五味杂陈:“他还算到了什么?”
蒋飞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:“算到陛下不会放过世家,一定会将世家彻底抹去,而方法也跟之前不同,不会那么露骨直接。
“陛下会携寒门浩大之势威压我等,让我等被迫屈服,实现温和演变,而对于太强的几个世家和不识时务的世家,会雷霆镇压!”
温和演变世家为普通大族的事,目前还未施行自然是秘而不宣,陈氏作为首当其冲者,都只是根据皇帝只言片语的暗示,与晦涩态度推测而出。
魏无羡远在陇右,何以能提前算出?
陈安之张了张嘴,哑口无言。
蒋飞燕似乎早就知道,陈安之会是这样的反应,淡淡道:
“魏无羡还算出,因为坐拥宰相之位,你陈氏会是温和演变之策的首当其冲者,必须先做出取舍。”
陈安之深吸一口气,勉力调整心境,沉声问:“你觉得我们会如何选?”
蒋飞燕深深看了陈安之一眼,难得的沉默片刻,而后坚定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
陈安之:“”
他沉默半响,试探着开口:“看来是魏帅邀请你们襄助凤翔军,而你们也已答应了他。”
“面对皇权压迫,世家休戚与共,是一个整体;如果魏氏被平灭,世家将再难出头,会彻底失去与皇权抗衡的能力,日后只能任凭拿捏。”
蒋飞燕恢复了语速飞快的状态,“帮助魏氏,就是帮助自身,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做?”
陈安之嗓音低沉:“可一旦事情泄露,陛下必然会有雷霆之怒。”
蒋飞燕呵了一声:“那又如何?只要魏氏还占据着陇右,大不了我们都去投魏氏,沙场对垒总有一线生机,好过被皇帝覆灭家族根基!”
陈安之默然不语。
很显然,魏氏必然跟各个世家达成了协议,若是魏氏成就大事,一定会保证世家权位不受影响。
蒋飞燕见陈安之不说话,眼神变了变:“你不愿跟我站在一起?”
陈安之仰头望天,神色萧索,喟叹一声:“为何一定是陈氏?”
蒋飞燕抿了抿嘴唇:“国战五年,世家衰弱,各自力量有限,如今大事在前,我们需要领头者,协调各方。
“本来赵氏最是合适,可郡王打定主意做个愚忠之臣陈氏有宰相之位,好歹是百官之首,总有许多便利。
“而且你们国战时变换过一次阵营,这次做了选择,就不会有改弦易辙的余地,我们不用担心被出卖。
“你是陈氏唯一的王极境,你做了决定,也就相当于陈氏做了决定。若是同意,我们就一起去见宰相,若是你不同意,苗长老也不会跟宰相捅破窗户纸。
“陈安之,如今你们已经被降爵,事到临头,还有什么可犹豫的?”
说罢,她定定看着陈安之,等他表明态度。
陈安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。
陈氏好像从来都没有选择,国战前面对皇帝的压迫如此,国战后面对凶险的形势也是如此。而无论陈氏走向哪条道路,都不可避免要付出代价。
国战期间他们决定重归世家整体,是想跟着赵氏往下走,如今国战结束,赵氏却没有造反,眼下他们竟然要充当世家对抗皇权的领头羊,自己去率先冲杀。
往后的艰难何其之大?
如果陈氏一开始就坚持一种立场,会不会就能免了这些苦楚?
然而世间诸多艰难,面对荣辱变幻、贵贱改变、兴亡更迭,要无视这一切坚持一种立场,又谈何容易?